写生这种中国传统绘画技能,对你创作上产生的影响?
严格意义上讲,写生这个词应该是来源于西画,中国传统绘画称之为“师造化”。凡是历史上有成就的画家都非常重视师造化,师造化的过程就像蜜蜂采集花粉酿蜜一样。这个例子就太多了,比如说范宽深入终南山、太华山、独创了画山石肌理的雨点皴;文同对竹子的观察,最终“成竹在胸”;黄公望数年流连于富春江,创作了《富春山居图》。中西绘画都讲究写生,但写生的要求是不尽相同的,中国画的要求是目识心记,烂熟于心,凝神默想,一挥而就,是画家以观察记忆为主的写生方法,也是画家直接研究和认识师造化的基本手段,所谓“坐忘苦不足”,是反复看、反复体味,由此达到“山川我所有”,是中国画家的写生方法。但与西方不同,西方绘画重物理,中国画重心象。所以,我跟历代画家一样,也非常重视中国画的写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化传统,才能既出自传统,又有自己的个性语言。
有人说你是野蛮生长的画坛黑马,如何看待这种评价?
对于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可能是相对时下体制内、学院派、画院等这些画家而言的。虽然之前我也在体制内,但后来走到了社会,做了一个职业书画家,成了一个所谓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书画家,可能因此冠上了所谓的画坛黑马,我不排斥这种评价。首先,我认为艺术是追求自由的一种手段,如果所有的艺术家都是通过一样的模式出来,一样的成长经历,像一个艺术家的生产线,那这个艺术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同时也就没有必要需要这么多的艺术家。所以,我倒是非常看重艺术的成长经历和成长方式。纵观我们历史上的艺术家,不管是八大山人、齐白石、黄宾虹、林风眠、潘天寿等,甚至诸如一些国学大家李叔同、钱钟书、陈寅恪等,他们的成长经历,都是各不相同的。所以我们要强调一个书画家要具有自己的个性。今天好多书画家都是通过美院出来的,通过考硕士、博士一步一步的成长,当然是最扎实、最方便的方式之一,但我们不能排斥其他的渠道。我更喜欢有一定基础之后自由自在的吸取营养,有一句话叫做:“马无异草不肥。”那么艺术更需要异草,所以我同意这种野蛮生长的评价,野蛮的生长在广阔天地里,按照自己的方式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形成自己的风格语言和内在的精神力量,这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觉得这个评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有它的积极意义。
你曾多次孤身游历进行创作,又积极参与各种活动,孤独又活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首先孤独和痛苦是一个艺术家成长的重要“营养”,在孤独当中可以体味独与天地精神向往来的这种境界,在痛苦中感悟天地间永恒的精神力量。中国书画既是中国传统的笔墨艺术,又是做人的哲学,尤其体现中国传统哲学中太极的这种精神,比如说:“本可精巧却拙朴,本可散淡却繁厚,至坚、至柔、至巧、至拙……无限拓展事物两极以张扬生命的意义。”有一种评价叫“做人不高,书画格调也不高。”真正的大艺术家他的心灵是与天地同构、与日月递炤、同大道相近、与大德相合,在出世和入世间同构着宇宙的精神和生命的真实,演绎着东方文化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所以,东西方的艺术大家很多都是孤独和痛苦的,比如说梵高、八大山人、李叔同等。
游历,对一个中国书画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课,尤其是孤独的游历,是中国画家超越自我,到自然中去获得精神的自由,保持精神纯洁的一种重要的方式。试想,当一个人疲累后远离尘嚣,逍遥云山,啸傲烟霞,把精神的视野扩充到天地之间的无限,让一颗自由的心翱翔,“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迫太虚之体”,“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那是何等的境界。南宋的书画家、评论家宗炳把这种总结为“栖丘饮壑,畅神而已。”我的人生当中有很多次孤独的游历经历,不管是一个人独居深山体验回归自然的真实,还是远涉重洋在非洲孤岛上的写生,让我对天地、人生、自然都有深刻的感悟,必将滋养我一生。
除了是一位画家,你还有多重身份,如何看待这些画外功?画外功给你带来的影响是什么?你喜欢哪几种角色?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修、齐、治、平”,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一个文化和政治目标,它涉及人和文双修的问题。因文“共成化育”,已不仅是简单的表现和再现的问题,而是“体道义之合,究圣哲之蕴。”画画是为了修为,修为才能画得更好。“内修心而才能外益世”,修心和益世它是有内在的因果逻辑关系的。因此,我们作为一个书画家,特别是想成为一个中国书画的大家,那你必须要与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构。中国传统文化是讲究诗、文、书、画四为一体,注意它的排序是,诗第一,文第二,书法第三,画画第四。所以作为一个画家、书法家的诗和文不高的话,那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因此,我们说“身心双修”和“人文双修”这些修好了,你的心神自然高远,胸襟自然旷达,你的笔墨自然的才会深厚,境界自然高迈。笔墨不仅是心胸、禀赋、气度的这种反应,也是知识和才情的记录,更是人格的标尺。那么一个好的中国画家,既要继承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修齐治平,先忧后乐的文化基因,同时,又要具有反省和批判意识,这样的画家才会有担当精神和文化自觉,绝对不是由简单的技艺、技法层面的玩玩而已。所以,我非常看重作为一个书画家的全面修养,所谓诗外求诗,书外求书,画外求画,这些都是我们作为一个书画家特别重要的因素。因此,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专心的把基础打好,到了一定时候我们就必须要追求全面的修养,方能把你作品内在的精神力量表达的更加深厚。如果非要让我选择一个角色的话,我仍然选择书画家,但我希望我具有诗人的气质,哲学家的思辨,思想家的敏睿和原始人的自然。
谈谈你作品中的诗书画,以及你的中国哲学。
作为中国最具魅力的艺术形式,几千年来它都是诗书画合而为一,相得益彰的整体,一幅画如果没有书法的基本功,那么,他这幅画的基本内涵和线条质量及人文涵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如果没有诗的境界,那么也是平淡泛味。苏东坡在论王维的画就说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以作为一个书画家,必须要诗、书、画同修,当然,我们今天还加进了“印”,那四者都能做好,那就更好了。同时中国哲学和中国画的关系可以这么说,中国画是在封建社会长期政治压迫下一般士大夫为了追求心灵的自由,超越到自然当中去,以获得精神的解放和精神的纯洁而诞生的艺术形式。所以这个渴望自由,是中国山水画的本质;“体道义之和,究圣哲之蕴”是它的一个追求;那么“迫太虚之境”,“独与天地精神之往来”是它的终极目标。
分享一个大画创作过程中的故事。
作为一个书画家既要能“尽精微”,又要能“致广大。”一个画家的成长过程,我也把它归结为“技、艺、道”锤炼的过程,也就是说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可以多学习一些技法,多画一些大画,来锤炼自己的笔墨、技艺、胸襟、学养、魄力,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因而我觉得在三十岁、四十岁这样一个壮年时期,我应该把体力、心力、学识尽情的挥洒出来,这个时候应该多画一些大画。它不仅锤炼你对技法的把控,也锤炼你的胸襟、学识和才情,同时,还可以锤炼你的创作视野和精神境界,其实当一个人在画大画的时候是需要调动很多方面的因素,这种锤炼是小画所不能及的。就相当于我们要修一座很大的大楼,如果我们不能有深厚和宽阔的地基,那么这个大楼就建不起来。所以,我想作为一个书画家,首先当志存高远,青壮年的时候,把技艺和魄力都把它锤炼出来,到了老年的时候,就可以像黄宾虹、齐白石那样,来进行衰年变法,从事一些意象和心象的创作。
我画大画的核心理念,我觉得首先要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其次要有深厚的笔墨功夫。尤其是书法功底,如果说书法功底不强,那线条的生命力和人文内涵就达不到,那么大画就显得苍白无力。如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和人文双修的境界,那你的画就缺乏内涵和灵魂,也感动不了人,它没有情感、魄力、思想、意境的注入,那这个画就显得大而空洞。所以我觉得大画的核心理念是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深厚的笔墨功底。我画大画除了《众山皆响》《驼峰航线》还有《水磨古镇》《地心之力》等等,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画《众山皆响》的时候。
2008年我正筹备在国家画院美术馆做一个个人专场的个人展览,因国家画院美术馆大厅非常高的,上下两层有7米多高的展墙,对于这么大的一面墙,那么画什么内容?其实是无意想到的,我想到了四川的山水。在我20多岁的时候曾经在海螺沟、九寨沟、都江堰里写过生,所以就准备以此为内容创作一幅大画。展览定的是5月25日,我便在3月份就开始着手画这张大画,画了两个多月,收笔那天下午发生了举世震惊的“5·12大地震”。当时我正准备为这幅大画题款,我的助理上来告诉我家乡发生大地震后,再联想到二十多年前去写生的情景及眼前墨迹未干的这幅大画,心里面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悲壮,当时北大刘墨教授恰好也在场,他也激动地说就题:“众山皆响”吧!这当然是一语双关的好题目。事实上这个“众山皆响”出自南朝著名画家和评论家宗炳的一句话,叫做:“抚琴弄操 欲令众山皆响”,本来它这句话的意境很美,但用到这里就显得非常的悲壮,我跋了一个长款:“......祈愿天下太平,人民安康,山川安宁”。直到今天有许多的收藏家想收藏这幅画,我始终还是没能够拿出来,一直保存着,它跟我的这种心灵上的震撼是无穷无尽的,当然在画这幅大画的时候,所倾注的心血和笔墨的感觉也是我这一生的记忆。
谈谈你人生和艺术创作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呢,今年已过五十,我觉得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人生和社会有较多的感悟了,所以,我自己也有一些这方面的思考,主要可能还是关于我的学术和艺术的。首先觉得在艺术上媚道而不媚俗,这个俗不仅仅是书画,还有我的生活;第二,趋古而不囿于古,就是我喜欢传统的东西,但是又不囿于传统,被传统所约束;第三是,多读书,勤动笔,致虚极,守静笃,最后送给自己九个字:“承古韵、传大道、立自新。”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