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游山水间之参展画家陈仕彬访谈


王纯纯:王国维先生曾经在《人间词话》中将人生归纳为三重境界。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图画山水也是体悟天人至道的途径之一。陈仕彬老师将中国画的境界归纳为三重:物象、笔墨和人文。我认为,它们形成一个由浅入深,层层递进的关系,文化修养之高可以补笔墨技法之短。陈老师的山水创作有一个转变过程:从重视线条的表现到线墨并重,如今又继而以表现开阔混沌的境界为主旨。这种转变和您对三境界的认识有着怎样的关联?

陈仕彬:这个问题联系到了王国维的三重境界,提的非常好。但是我说的三重境界和王国维说的三重境界可能有一些差别。我曾经提到中国画乃至书法的三重境界,这与我之前说“四象”(景象、气象、意象、心象)的一个简单的递进关系还是有所不同的。任何一幅画甚至书法都包含了三重境界,也许有递进的意思,但更多的是重合的关系。中国画就是三重境界重叠在一起呈现给观众的水墨世界。


第一重境界是物象。一幅画离开了想要表达的物象就没有了依托,也就不能称其为画。无论是小桥流水还是风花雪月,山水画的创作终归要表现一个景,这个景象本身是有诗意和境界的。在这种景致面前,画家会创作出一幅有激情的好画,诗人会创作出一首有韵味的好诗,音乐家从中也许会感悟到大自然的优美旋律。第一重境界的物象是不变的,人们面对物象产生的感受却是千差万别的。作为画家,无论是用工笔、小写意还是大写意,首先要把物象表达出来。第一个层面通常是一些不懂书画的人对书画的欣赏层面。

第二重境界是笔墨。书画家在创作时表达出来的不仅是技、法和功力,甚至自身的个性、状态、胸襟、学养也都被涵盖在笔墨中。在自由畅快表达物象的过程中,如果画家的功力足够高、修养足够深,那么他的笔墨状态表现出来也是各具风貌的:或是严谨有法度、或是纵横驰骋,或是大开大合,这些都是跟人的胸襟、气势、修养、学问、阅历、修养和创作状态密切相关的。我常在思考“用什么样的笔墨来表现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什么样的气质”。一个人倘若思想高旷、简远,那么他的笔墨也会呈现出古朴秀雅的状态。作为一个专业画家,作为一个大家,终身都应该致力于笔墨的锤炼,这个过程是没有止境的。


第三重境界是人文。人文境界说宽泛一点就是指画家的人生修养、阅历、知识、文化理想,甚至整个的胸襟怀抱。呈现在画面上以题跋为例,题跋就能反映出画家的书法怎么样、文采如何、有没有人文情怀、能否迁想妙得、能否把历史、文学、诗歌的修养进行连接,从而令一幅画的境界无限度的扩大,赋予画作更多的人文含量。国画作品给人们的精神慰藉,并不单单是几点墨色和几笔笔触,更多的是背后蕴含的精神力量。这里的精神力量是指画家的思想、理想、抱负、心胸、担当、责任,真正的大师都是在这第三重境界上用力颇深的人。


第一重境界针对初学者,在于是否能把物象真实的描绘出来;第二重境界可以鉴定一个人是否是专业的书画家,要求已经比较高了;第三重境界则要求人文,是鉴定大师或者大家的重要标准。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大师或者大家不是洋溢着浓烈的人文情怀的。这三重境界有递进关系,但更多的是相互的重叠。


王纯纯:中国传统文化中历来有“书画同源”的观念,在以毛笔为常用书写工具的年代,不需要刻意提倡“以书入画”。到了元代赵孟頫大力倡导的所谓“复古运动”,实际上就是希望人们重新继承优秀传统文化。元代尚且如此,时下更应如此,因为我们不仅抛弃了毛笔这种书写工具,还在抛弃传统文化的精神。陈老师向来注重线条质量,注重“以书入画”,于山水创作中写入很多行草的笔法,这在当代画家中实属不易。关于绘画的书法性,您是如何理解和把控的?

陈仕彬:所谓书画同源。起初,汉字就是最抽象、最简洁的中国画,之后,书法和绘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书画走在一起,是从开始的无意识逐渐发展到后来的有意识。书法的元素、书法的状态、书法的审美便引入画中,画也变得更加简洁耐看有内涵。


以书入画是中国画与西洋画最大的差别。“用笔千古不易”,中国画历来注重笔墨。笔主要指的是对物象轮廓的描绘技法,是多种用笔用线的方法。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书法的一波三折、提按顿挫,都是有节奏变化的,当把书法引入之后,整个物象马上就鲜活起来了。赋予了人文的东西,甚至是中华五千年的演变过程都承载其中,画面便充满生气,变得更有味道。中国画之所以耐看,就在于把书法的用笔、书法的线条、书法的意趣、书法的抽象全部引入其中。我们欣赏一幅中国画,要看作品有没有篆籀之气,有没有骨法用笔,有没有人文含量,看画家有没有二王功底,有没有练过篆书,有没有才情意趣,这些都能够从山水画里面感受到。


关于山水画创作,我觉得引什么样的书入什么样的画很重要。显然,楷书是不宜引入山水画的,但宋徽宗的瘦金体就很好地和工笔画结合在了一起。因为工笔的线条和瘦金体非常一致,以致于演变到今天,我们的工笔画若没有用瘦金体作题跋,就感觉气息弱了一些。当初,在创作《众山皆响》的时候,我就想一个问题:应该用什么样的线条将六七米高的巨幅山水支撑起来?楷书显然不合适,用草书就柔弱了,用隶书的话就有点刻板。最后,我选定了用大篆——特别是在画面中间和下方部位的山石体貌轮廓上,我基本上是以写篆书的状态进行挥洒创作。很多专家看了之后,感慨画里充满了篆籀的高古之气,认为这在绘画中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巨幅山水。所以,中国画讲究引书入画,这是肯定的。至于用什么样的书体来搭配什么样的绘画,这就要根据画家的个人理解和修炼,在实践中去体悟、去磨合、去感受。


王纯纯:心灵上的参悟和修为,需要读万卷书,也需要行万里路。想到清初“四王”的山水作品,虽造境甚佳,终逃不过闭门造车之嫌。陈老师喜欢亲近自然,能够把传统的笔法意蕴和蜀地的特色山川有机融合于一体,雄浑中不失俊秀,浩然气象夺目欲出。不知陈老师在写生自然和营造意境上是如何协调的?


陈仕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古人提出来的,它不单是对书画家的要求,也是对所有古代文人的要求。一个想在思想境界上有所提升的画家,不解决学问修养问题,在书画艺术上是走不远的。


读万卷书,指的是一个人知识积累的“量”和“面”;行万里路,指的是一个人对知识的消化和吸收。这里的“万里路”并不是单纯的指行程上的远近,而是指对人生的历练与感悟。如果不把学到的知识消化掉,最终它还是书本上的知识、而不是属于自己的知识。行万里路就是锤炼自己的人生——包括很多坎坷的经历,把你的学问变成学养,把学养变成学识,把学识变成真正的本领。


对于一名画家来说,就是要在实践中去印证自己的感悟,最后创作出属于自己的风貌。获取知识的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养”,就是孟子讲的“养浩然之气”。一个小城里面的人,他的视野不一定就囿于他所生活的范围。八大山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一生没有走出江西半步,但却拥有如此高的艺术造诣。这种将知识进行融会贯通的能力从哪里来?一是读书,二是行走。我们一般都会把行走理解得过于表面化。其实,行走有多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可以单纯地理解为走路,理解为游历;另一方面也可以引申为人生的经历。作为明朝皇族后裔的遗民,八大的心路历程不可谓不丰富和曲折。如果一个人生下来什么事情都被安排好了,不去用心的对待这个世界,纵使他环绕地球一周又一周,也不能算作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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